古镇文旅产业推介美文《千年不熄的窑火》

华夏版图上的特色名镇数以千计。在陕西印台,我邂逅了一座名为陈炉的古镇,也阅读到一部举世独有的“耀瓷”传奇。

这次异地走访中,文旅产业是重要内容之一。而因瓷而生的陈炉古镇,又是印台乃至铜川、陕西、中国、世界文旅产业的一朵奇葩,一首绝唱,因此是一个不得不去的所在。

带着一腔西部文化情结,怀着一颗寻踪探幽之心,走进陈炉古镇,宛若走进一部厚重的陶瓷文化长卷。而她,静静地伫立于冬阳下,仿佛一直在期冀着、守候着我。 

 

走近,走进,走劲,走尽。与双脚一起向前的,还有一颗抑制不住的欢喜心。藏在黄土高坡沟壑间的古镇,扑面而来的独特风貌,说不清是哪种“心灵酵粉”在起作用,只一眼,便让我产生朝圣之感,继而摈弃一切杂念,静下心来聆听千年瓷语的回响。

据传,陈炉因“陶炉陈列”而得名。它是黄土高原与关中平原相拥处的一个乡土小镇,也是我国北方最著名的民窑——耀州窑的传承地,成为宋元以来延续生产的唯一窑场。窑火从被点燃的那一刻起,迄今已不竭燃烧了1400多个春秋,云汉苍苍、风华灼灼之间,创造了在一个地方窑火相续不断的最长纪录,在中外陶瓷史上“绝无仅有”。

时至今日,尽管陈炉响应绿色发展主旋律,对制陶流程中的部分环节进行了优化和改造,但整体而言特别是核心工艺依然古风不辍,一直延续着代代相袭的最原生态的工艺,堪称“东方古陶生产的活化石”“世界古陶工艺的活标本”。而这,也正是陈炉陶瓷的独特之处、文华之长、魅力之源,陈炉也因在陶瓷文化发展上的辉焯之功,获得“东方陶瓷古镇”“中国历史文化名镇”“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之誉。

相比于凤凰、周庄、西塘的人流如织,这里游客寥寥,却也落得幽静安谧。沉寂的陈炉,宛若一本流传千年的诗集,被岁月遗忘在偏僻的书架上,当人们不经意地走过,翻开这隽永的篇章,古朴、雄浑、苍郁而优雅的格调蓦然沁入心间,有一种更为深邃、醇厚、恒久的力量,足以从万千喧嚣中脱颖,征服每一个渴求本真的灵魂。

在千余年的历史长河中,陈炉窑积淀了深厚的陶瓷文化,也孕毓了独具一格的民风、民情、民貌。漫步炉山,古朴、古拙、古韵,宛如一阵清风,徐徐袭来,沁人心脾,荡人心底;罐罐垒墙,比比皆是,依山而立,密如蜂房;瓷片铺路,曲折迂回,远径通幽……宛如走笔于光阴的莽原,一幅幅脚下的油画跃然纸上,带给世间永不凋零的余韵。 

 

与我们同行的,是一位名叫吴欢喜的当地导游。与不少景区的俊男靓女导游不同,这是一位面容清瘦、年过花甲的老汉。起初,我还有些纳闷,偌大一个印台,就找不出年轻些的导游吗?待到老汉开了口,我才明白什么叫“真人不露相”,不禁为自己的浅薄而羞愧。

说实在的,初看陈炉古镇,感到没什么神奇的,就是一些民窑、旧房、古瓷、坡路、老烟囱而已,跟江南古镇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诗情画意相去甚远。但在老导游的悉心解说下,方知古镇陶瓷文化的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始觉处处是景、步步生辉,仿佛每一座窑、每一块砖、每一只胚、每一件瓷、每一条路里都藏着故事,蓄着诗意。

老导游尽管一辈子生活在深山里,却操着一口尚算纯正的普通话,而且知识渊博,俨然一本地地道道的“陈炉百科全书”。他一路走一路说,或引经据典、或史海钩沉,或讲述轶事、或叙说奇闻,或介绍古物、或寄情故人,或解码奥秘、或揭示遗存……真可谓口吐莲花、出口成章,融文史的严谨、散文的优美、诗歌的浪漫、歌谣的婉转、故事的通俗、朗诵的铿锵、说书的流畅、演讲的激情于一炉,让人久久沉浸其中,也将陈炉深深印入心扉。

令人惊叹的是,虽然古镇处处是沟沟壑壑,老导游却爬上爬下如履平地。一路颠簸,一路折弯,一路攀爬,一路下行,我们累得气喘吁吁,他却气定神闲,声音、表情、语调一切如常。想想也属正常,老人家长年累月地奔走于黄土高坡之间,早已练出一副好脚力、一身好体力。

在行进的间隙,陪同的亭印协作工作组人员告诉我,老导游原先是个鞋匠,常年在陈炉陶瓷厂门外摆摊修鞋,耳濡目染、日积月累之下,对陈炉陶瓷的掌故慢慢熟稔起来。看到外地甚至外国游客对陈炉陶瓷格外青睐,他也颇为自豪,就在修鞋之余,为游客讲些关于陈炉、关于陶瓷的烟火过往。也正是从那时起,他渐渐爱上了讲解这一行,并成为陈炉景区的一名义务讲解员,一年四季奔走于古镇的角角落落,把陈炉陶瓷的前世今生、阳光风雨、荣枯兴衰、不绝芳华,讲给游人,告诉世界。

这一讲,就是二十多个春秋。这一讲,就再也没有停息过。

为了把“陈炉故事”“陶瓷故事”讲好,他苦学陶瓷理论,查阅古籍资料,精心撰写打磨讲解词,全力挖掘、还原时光深处的陶瓷碎片。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番呕心沥血后,他终于写出了独具特色、引人入胜的讲解词,并在实践中形成了自己特有的风格。他还注册了抖音账号“陈炉古镇第一讲”,以游客喜闻乐见的方式,吸引更多人走进陈炉、了解陈炉、认知陈炉、爱上陈炉,他也因而被相关部门表彰为“铜川文化传播大使”。

听着老导游朗润的声音,看着他矍铄的身影,想着他励志的人生,我不禁感慨万分。在我心目中,老导游已与陈炉陶瓷融为一体,成为古镇的一部分,成为一道古朴又鲜亮的印痕,成为一张无字但有韵的名片,更成为一种精神的代表、浓缩和折射。那一路传承、生生不息的陶瓷之魂,从远古中走来,向未来处走去,古老中涌动着年轻,沉默中澎湃着活力,劳作中生长着热爱,一如那不绝燃烧、绵延千载的窑火。

而千年窑火之所以能接续不断,不正是由于有千千万万如老导游一样的人,满怀热血地孜孜耕耘、默默奉献吗? 

 

与高度细分的现代工业化生产模式有所不同,陈炉古镇的家庭瓷坊众多,一件陶瓷从最初到最终的各道制作工序,往往都在一家瓷坊里完成。这一条龙生产的背后,是陶工技能的全面和精深,是陶艺沃野的百芳齐绽,是陶器瑰宝的群星闪烁。

沿着一道由赭红色古砖铺成的斜坡,在古镇的一处半山腰上,我们见到一座格局颇为恢弘的瓷坊。看上去并不奢华,却显示出一种不凡的气度。只见两扇红色镂花铁门敞开着,可以看得见远方的山坡、草木与蓝天。大门两边的正方形砖柱,由近千块古砖一层层垒成,方正中体现挺拔。砖柱上方是一座仿古式门楼,砖雕花样繁复,纹饰姿态各异,处处体现着匠心,恍若秦砖汉瓦、唐风宋韵在这里交融,散发着一种穿透时空的魅力。古朴的房檐向上翘起,飞檐下是一排陶瓷的牌匾,上书“王家瓷坊”四个大字,字体内敛又灵动、凝重而清秀,仿佛蕴涵着陶与瓷的精魂。

进门后,没走几步,就看到一座贴墙设置的艺术作品陈列橱,足有数十米长,一层层架板上、一个个格子间,全是形形色色经过烧制的泥塑,约莫有六七百件,令人有目不暇接之感。泥塑所展现的都是西北地区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无所不包,男女老少、花鸟虫鱼无所不有,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无所不涉,活脱脱一副人间百态的浓缩和再现。我不由得深深感叹,如果不是饱含对艺术的赤忱、对生活的深爱,如果没有对细节的悉心观察、对技艺的精益求精,如果缺少如火纯青的手法、诗人般的想象力,这些泥塑怎么可能如此精妙绝伦、栩栩如生?

在王家瓷坊,我们最大的收获是见识了耀瓷的代表作“耀州四宝”——倒流壶、良心壶、凤鸣壶、公道杯,它们也是华夏陶瓷文化的菁华与集萃之一。

所谓倒流壶,是注水口开在壶底的水壶,注水后翻过来,壶里的水却点滴不漏;良心壶从同一个壶嘴里能分别倒出两种液体——酒和水,它包含两个独立的小壶,一个是倒装结构,另一为正常壶式,两个小壶不相通,但共用一个流口。据说曾有奸滑之人利用这种壶,在喝酒时作弊,因此它也是考验人心之壶;凤鸣壶是以凤为型体、牡丹饰身的陶瓷酒具,当壶中盛酒之后,晃动几下就会发出像凤鸣的声音;公道杯的底部有一个漏孔,注水合适的高度就滴水不漏,过满则水流殆尽,以此启示人们懂得适可而止、过犹不及之理,把握好做人做事的分寸,不做有伤公道之事。

王家瓷坊传人王战军一边如数家珍般介绍“三壶一杯”,一边现场进行演示,让我们大饱眼福、连连称奇,其极富创意的构思与鬼斧神工的设计,以及背后蕴含的聪明才智,真正让人叹为观止。

在王战军的工作室墙面上,“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示范基地”的荣誉奖牌十分显眼。王战军自豪地说:“在我们镇上,家家户户都会做瓷。工坊里,工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拉坯、修坯、绘画纹饰、施釉,大家井然有序,技术娴熟,每一个环节都一丝不苟、务求极致。”

一边说着,王战军带着我们来到一个清爽洁净的院落里。映入眼帘的,是墙角一滩水汪汪的软泥,看上去跟塘泥没什么两样。王战军说,别看它“其貌不扬”,却堪称“宝贝疙瘩”,是当地烧制瓷器的最佳原料——高岭土,俗称“坩子土”。千百年来,多少精品陶瓷都是从这些不起眼的瓷土起步,历经烈火的熔炼、光阴的沉淀、掌心的抚摩、月色的滋养,继而走上世界的舞台。

接下来的步骤是淘泥,即把“坩子土”淘成可用的泥。在一个敞口、方形的大泥池里,“坩子土”静静地、默默地栖息着,仿佛在守候一场美好的约定,又像在积蓄一种绵绵的力量。待泥全部沉淀好后,如镜的水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潋滟生姿,如诗如画、若梦若幻,俨然一道“此处独好”的风景。

沉淀后的泥还不能直接用于制瓷,需要进行下一步的熟泥,相当于蒸馒头时让面粉发酵。然后将熟好的泥置于案上深揉,揉得恰到好处时,就可以放在轮子上拉坯了。“陈炉人揉泥的功夫和揉面的功夫如出一辙,都以‘筋’和‘光’见长,所谓‘碗薄磕不烂,面挑不断’都是炉火纯青的功夫所致。”老导游说。

而拉坯,更是一道技术含量极高的工序。我们往屋里走去,地上放着一些半成品,生涩中蕴含着朝气,宛若一队队豆蔻年华的孩子。旁边是拉坯的机器,令我们好奇的是,那轮子并非铁制,而是用石头做的。

一轮旋转地浮空,范土为形物象工”,清代进士崔乃镛曾如此形容手拉坯工艺。光想想,就已有画面浮现于眼前:千年前没有电,一根皮带连着两个轮子,一位工匠用棍子搅着另一个轮子带动这个轮子,如此周而复始、绵延不绝。

如今拉坯主要靠电动,但手拉坯看起来依然很神奇,让人感受到一种远古的绵力、一种宗教般的执着、一种永生的时光纹理,而其中浸透的是浓浓的匠心与智慧。

一样的轮子、泥和器型,却由于不同匠人的手法、速度、节奏甚至心境、气息,最终形成不一样的质量。彼时,工人师傅各显神通的机会来了,他们凭借各自的经验、手法与底蕴,拉出合乎定式又带有“个性”的坯,再用割线快而准地割下,形成一个毛坯。这是耀瓷制作中的关键工艺,也是当地师傅的绝活之一,洋溢着非遗的神韵与风采。“在手拉坯的时候,必须心无旁骛、气定神闲,其专注程度,不亚于杂技艺人走钢丝。”王战军说。

走到工坊的另一边,工人们正在精工细作的“大老碗”瓷器,是陈炉独有的传统青花瓷,当地人叫做“蓝花”,名字透着浓郁的黄土高坡气息,却早已享誉世界。一位中年女画师正手捧一只碗胚埋头作画,尽管我们近在咫尺,她却看都不看一眼,始终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仿佛除了陶瓷其他一切都不存在。只见她素手轻曳,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个生命的世界,或是一丛繁花、一枝栖鸟、一对游鱼、一只鸣虫,或是一脉远山、一潭碧水、一畦春韭、一帘垂柳……笔墨写意而简练,质朴的意趣中呈现着舒朗大气的风格,让原本不甚起眼的“大老碗”立刻鲜活生动起来。

除了青瓷外,陈炉在上世纪70年代末还生产一种孔雀蓝瓷瓶,它以宝石般的蓝色辅以描金绘画装饰,别有一种花开富贵的世俗气息,在瓷瓶上轻轻一叩,还能发出清脆悠远宛如磬玉般的动听声音。端详着王家瓷坊展示区里精美绝伦而古朴典雅的瓷瓶,思绪如古窑的炉烟四处弥漫,恍若乘坐一丛丛莲花,次第盛开在岁月的晨光里。    

 

王家瓷坊,李家瓷坊,童家瓷坊……一座座“各有绝活”的瓷坊,犹如一颗颗独具光彩的星座,映亮陈炉古镇的天穹,构成永不暗淡的璀璨星空。源远流长的千年瓷艺,也在古镇的一坊一窑、一砖一瓦中体现和传承。2006年,陈炉窑址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同年,陈炉窑的耀瓷烧制技艺被国务院列入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如果说陈炉陶瓷文化是一盘大棋,那么每一座瓷坊都是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有的还是蜚声四海的“传奇棋子”。

在李家瓷坊,我们怀着满腔钦敬,走近当家人——铜川耀州窑李家瓷坊有限公司总经理李竹玲。这是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年纪并不算大,看上去尚在中年,却已拥有正高级工艺美术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陶瓷设计艺术大师、高级技师、全国技术能手、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高技能人才、西安市人民政府文化顾问、铜川市建市60周年100名杰出贡献人物、景德镇陶瓷大学陶瓷文化高等研究院研究员等一大串光芒熠熠的头衔。

出身陶瓷世家的李竹玲,作为耀州瓷的传承人,于1986年步入瓷界,专事刻花技艺,30多年苦心钻研、刀耕不辍,其刀法遒劲豪放、线条活泼流畅、纹饰飘逸柔和,集黄土高原的粗犷与江南水乡的细腻于一身,融古老技艺的厚重与现代理念的洒脱于一体,作品被中国工艺美术馆、钓鱼台国宾馆等多家博物馆或重要场所收藏,代表了耀瓷和陈炉陶瓷艺术的高度。

据老导游介绍,由李竹玲亲手制作的陶瓷艺术品,每一件售价都在万元以上,有些甚至是非卖品,据说是因为她自己也做不出一模一样的第二件。

负责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叫李钟楼的西北汉子,不仅为人诚挚豪爽,还是位知识渊博的“陶瓷百事通”,对李家瓷坊更是一坛一罐都了如指掌。听说我们来自江苏,对“苏陕协作”“亭印协作”略知一二的他分外热情,以一口带着浓浓铜川味的方言,细心介绍每一件陶瓷作品。虽然没有普通话听得顺溜,但基本能听懂,而且领略了地道的“西北腔”,别有一番风味,也倍感亲切。他的解说风趣幽默,还夹杂着一些诙谐的顺口溜,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只为更好地推介印台文化、陈炉文化。

出乎意料的是,临离开时,李钟楼真诚地一再挽留我们,邀请大家晚上喝上两杯,简直让人不忍回绝。无奈我们晚上已有安排,只得婉言谢绝了他的一片盛情。在一些人的理解里,特别是按照所谓的社交常识,这样的挽留似乎属于“客套”,但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的,我至今一直坚信。 

 

不知不觉间,日落渐临,余晖洒满整个古镇。静静流淌的时光,宛若摇曳在水波里的小舟,心叶随着微风翩翩起舞,和着山坡跌宕起伏的韵律,仿佛听得见陶瓷与窑堡、大地、炉火的喁喁私语。

夕阳下,走在古镇深处,被铺成多种图案的瓷片路,笼罩上一层斑驳的光影,显得愈加古老和沧桑,犹如一架传世的钢琴,虽已不再光鲜,却积淀着祖祖辈辈的指痕、心血、才情与憧憬。一块块瓷片犹如一只只琴键,每一次脚步的触碰,每一步虔诚的叩问,都化作永不消逝的乐音,回荡在小镇的记忆里,回响在生命的山谷间。

而走惯了木地板、塑胶路、水泥路、柏油路的脚,原先对疙里疙瘩的瓷片路并不适应,可半天走下来后,此刻脚心却传来阵阵舒适之感,我也终于明白:这看似不平整的路,却颇合养生之道、入世之理,不知按摩了多少疲惫的脚掌,颠散了多少心头的块垒,沉静了多少喧嚣的灵魂。

当登上一片平坦的古塬时,此次行程也接近尾声。伫立在这处制高点,极目远眺,古镇的一切尽收眼底,好似凝视一帧泛黄的老照片,其中又隐含着一种坚守与成长,让人感喟不已、遐思无限。而在这静默的回味、回忆、回眸、回想中,古镇也一步步在心中定格、发酵、升华。

此时的夕辉越发浓稠,古镇特有的依山而建的民居和窑炉,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在霞光的映衬下裹着橘红色的光影,恰似被遍野格桑花映红的“布达拉宫”。说特有,是因为这里的民居和窑炉,都是利用黄土高原的独特地势,一层挨着一层地向上垒起,往往这家的地面就是下边人家的屋顶,却又不同于城市的楼房或者亭台。

其实,就算没有晚霞的皴染,古镇也是明艳而又深沉的。那一种醇厚、质朴又清亮的灼红,不仅是朝阳的颜色、炉火的颜色,也是被窑火淬炼之后砖石的颜色,更是陈炉千年来最经典、最丰盈、最久远的颜色。那一座座窑、一条条路、一堵堵墙,一年四季浸润着这种源自大地深处的色泽,仿佛给小镇铺上了一层母色,也使陶瓷拥有了一身底色、一世亮色。

相传,陈炉古镇最富“神秘”色彩的,要数“炉山不夜”的壮美景致,它也是久负盛名的“古同官八景”之一,而此景的标志色便是那经久不褪的灼红。白天,阳光从天空倾泻而下,整座山镇由于陶瓷色彩的相互映射,愰漾着流动不息的光芒;而到夜间,烧制陶瓷的炉火又分外夺目,星朗疏影暗涌之际,仿佛四宿琉光七彩潋滟,将整个古镇映衬得宛若仙境。

在古镇的原色调中,最吸睛的是“罐罐墙”的色泽。依偎在连绵大山中的古镇,到处可见挨家挨户门口,抑或路畔依坡而砌的“罐罐墙”。烧制瓷器时装胚子用的匣钵用裂之后,就被当成垒墙的材料,也算是“废物利用”吧,久而久之,竟成了一道旷世绝有的独特风景线。

还记得来陈炉古镇之前,曾到过这里的一位友人问我:如果我说,这是一个用“边角料”垒成的小镇,你相信吗?我带着惊讶和疑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为好。

想不到,古镇还真是一本活用“边角料”的艺术教科书和生活百科书。当我将在古镇所拍图片发给朋友,并告诉他们这里的墙体、道路大都用烧制瓷器的“废料”搭砌、铺设而成,从不浪费片砖片瓦片瓷时,顿时赢来一片赞叹。那些在墙里、路上焕发第二次生命的废匣钵、碎瓷片,也仿佛告诉人们:节约原本就是一门生活的艺术,蕴藏着爱物惜物的情怀和尊重劳动、崇尚创造的美,更彰显了一种人与自然相融相生的智慧。

苍茫的暮色里,寒风越来越紧,可我久久舍不得离去。透过似雾若纱的暮霭,偶然间看到几户人家的小院,挂着的黄灿灿的玉米和灼红色的墙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又格外和谐自然,构成一种寻常中见真味的“搭配”。一些人家还在罐罐里培上土、种上花,从远处看就像一幅印象派油画。陶瓷坛子垒成的墙壁,特别适合凹造型拍照,人与墙融为一体、浑然天成,疑为“神版”。

很多时候,表面上的破败背后,驻扎着恒久的生机。看似粗粝的日子,隐藏着灵魂深处的精致。古镇用历经千余年的废旧匣钵瓷片瓷渣,堆积出黄土地一样广袤和深厚的文化层,一层层标记了年代、叠印出纹理,富有沉沉又灿灿的历史感。我知道,在古镇的任何一个角落,层层叠叠的陶瓷,都在诉说着它们古老而鲜活的故事。

西风中,“陶家乐”的酒旗在轻盈地飘动,带着微醺的舞步。一如其他地区的“农家乐”,这里的“陶家乐”也是一处栖息乡音乡情乡恋乡愁的载体。因为来去匆匆、归期紧迫,来不及走进“陶家乐”,只能带着一种美好遐想,把成为“陶家客”的机会留到下一次了。可谁又知道,这次与古镇的邂逅,会不会成为岁月的“绝版”。

蓦地,有一家“陶家乐”院门檐下的灯早早地亮了起来。让人开了眼界的是,那灯罩竟是一只倒扣的陶瓷碗做的,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细想也不奇怪,古镇本就是一个陶瓷的世界,陶瓷从千余年前起,就已深深地融入陈炉人的血液和基因里,成为生命的一部分,成为一种永恒的精神图腾。因而,这里时时处处体现陶瓷元素,连路牌、垃圾桶都是古色古香的陶瓷做成的。 

 

看不尽的陈炉,道不完的古镇。只要炉火不熄,它们就一直都在。那份长情,犹如空气、阳光、水,从来不需要想起,却永远也不会忘记。是的,古镇无须牵挂,不论你走多远,回归时,它依然在那里等你。

也只有在古镇,你我才能悠然放缓前行的步伐。从土与火的交织中诞生,从陶与瓷的交响中成长的它,从容不散漫,通达不世故,耿直不迂腐,古老不守旧,是寻觅陶瓷真谛的故园。在多少深似井、静如水的瞳孔里,古镇的岁月是陈酿的老烧,是风过雨停的房檐,是落在老陶工脸上模糊了皱纹的夕光。

去意徊徨,终有一别。依然是厚厚的匣钵墙,依然是长长的瓷片路,依然是崎岖逶迤的街巷,时光如水,在这路上冲刷过多少往事的留痕?泱泱千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脚印叠加脚印,悠久重启悠久,唯有陶魂与瓷魄永不凋零。

尽管老导游一再提醒当心脚下,我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偶尔会被凸起的瓷片绊个趔趄,却并未打翻满心的惜别,摇落满眼的惆怅。路边小屋上已有炊烟升起,最后的残阳从木窗外落进一碗酒、一杯茶,浓情瞬间清晰而透亮,宛若水底的红月亮。那坐于桌前的,当是一位老陶工吧,带着一身烟尘,品咂五味的人生,享受宁谧的寂寞。

车子的马达已开始鸣响,我们摇下车窗,与老导游挥手作别。虽然仅是几个小时的相伴,却有一见如故的亲欢,一路的风雨相陪,一程的依依相送,俨然已成多年的老友。此刻,我在心底情不自禁地默念起那首脍炙人口的名作,但改了两个字——“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陈炉的云彩……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老导游隔着车窗与我们互加了微信,并互留了手机号码。车子已开出好远,老人依旧伫立在那里,目送一行萍水相逢的“旧友”,只是那原本就单薄的身影,变得愈来愈小,愈来愈模糊。千年的风烟,缥缥缈缈,似有若无,却真切地留存于被远行人拉得长长的目光里,宛若一只蝴蝶栖落于望不到头的青藤上。

穿过最末一条巷道,古镇彻底从视野里消失,却在心海上浮现。再美好的事物,一转身即成回忆,而眷念如雨,不经意间就会潇潇而至。此刻,我不自觉地一遍遍重温陈炉的陶与瓷、光与影、山与歌,仿佛有藤蔓缠绕在窗棂上,与斑驳的墙一起,守护一段风雨不蚀的遇见。

陶瓷的故事是古镇的脉络,带着岁月的纹理、历史的韵脚。多想从古老的窑堡上,采撷几片深冬的红叶,将它刻印在“蓝花”的传说里,犹如让一缕瓷光,踏入一条千回百转的蜿蜒山道,留下道道婀娜又健硕的影子。逝者如斯,谁也无法阻止时光的流淌,却在陶与瓷的宁静诉说中,触摸岁月沉淀的形迹。

陶瓷蕴含了火的刚烈、水的优雅和土的敦厚,又有着生命的丰盈、诗与歌的神性。云卷云舒,叶枯叶荣,缘聚缘散,世间的一切起心动念,都伴随肉身的生长与衰亡而起落,却有传世的陶瓷,在四季轮转中淬炼于风霜雨雪,在不熄之火里发酵成史,升华为魂。 

 

陈炉,穿越了千年历史风云变幻,依然以其完整鲜活、独一无二的文化生态群落,为人类遗产宝库增添了一颗璀璨的明珠,更为人类精神世界绵延着一条不竭的长河。

有一种坚守,叫传承;有一种因缘,叫遇见;有一种铭记,叫感恩;有一种放飞,叫熔炼;有一种力量,叫专注;有一种魂牵梦萦的绿洲,叫陈炉。生命中,总有无处不在的暖,让再艰难的跋涉,也渗出点滴诗意。那暖,来自大地,来自炉窑,来自血液,来自掌心,来自陶瓷雄浑细腻的呼吸,来自绵绵不绝的春天。

千年不熄的,何止是窑火,还有精神的灯盏。那一条条弯路,拢起是烟火,摊开是生活,伸直是桅杆,拉长是远方。那一座座古窑,既如茅舍一般陈旧衰败,又如殿堂一样光芒万丈。所有的骨质、血性、气节,所有的隐忍、刚毅、希冀,都折射在陶瓷的骨髓里。

陈炉古镇,值得用脚步去精读,用生命去反刍,用苦恋去探寻,用灵魂去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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